文月台

人生到处知何似,应似飞鸿踏雪泥

【辙轼】眉山雪

人物ooc



除夕岁末,苏宅的后院里却传来隐隐的啜泣声。

“阿辙?阿辙?是你在那儿吗?”苏轼循着这声音来找。苏宅的后院本就疏于打理,地上满是枯枝落叶,又被刚下过的雪一盖,苏轼脚下一个不稳便摔在雪地上。

雪下得厚且松软,苏轼摔这一下本不是多厉害,可为了让苏辙出来,他故意喊着“哎呦,疼死我了”,一边呲牙咧嘴装出一副摔疼的样子,一面用眼睛偷瞄着四周。

果然,不多时,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,一个白白软软团子一样的小人便小心翼翼地走到苏轼身旁,极为乖顺地看了他一眼,温声道:“兄长哪儿摔疼了?是阿辙不好,让兄长担心了。”

苏轼替苏辙理了理微乱的鬓角,咧嘴笑道:“我就知道,阿辙是顶紧张我的。我没事。”苏轼攀着苏辙的肩站起来,使劲儿跳了跳,“你看,我这不好好的吗?”

苏辙怔了一下,而后嘴角往下一撇,眼角瞬间泛出几分红意,“兄长骗我!”

完了,要毁。苏轼一拍脑门,做出一副认错的模样,微微蹲下,看着苏辙水汪汪的眼睛,未等那句“兄长错了”说出来,心先软了半截。

“母亲寻你不见,就让我来找你。兄长错了,可若我不使诈,你又如何自己出来?”

苏辙看了他一眼,没有说话,可眼角眉梢明明是憋着满满的委屈。

“还在生父亲的气?”

“没有。”语气里全是不情愿。

苏轼看着苏辙委屈的样子,一下笑了出来,他这个弟弟性情一向极好的,也温顺,也安静,独独一点,太爱较真,尤其是遇上父亲,哪有半点平常乖顺的样子。

苏轼默默叹了口气,知道劝也没用,转言道:“母亲让管家买了酥糖,你不是最爱吃的吗?我特意给你留了好些,你快去尝尝。”

苏辙只是站在那里绞着手指,并不说话。

“阿辙乖,待吃完了酥糖,兄长带你去放烟火可好?”

“兄长当真?”眼泪汪汪的眸子一下亮了起来。

“自是不会骗你。”


窗外爆竹声声,案几上烧着的红烛噼啪一声。苏辙拿起剪刀剪了烛芯,跳跃的火光为他眼角的泪痣平添几分颜色。

“子由可还记得那年……”苏轼打趣道。

“陈年旧事,那时年纪小不懂事,兄长莫要再提起了。”苏辙略显无奈地笑了笑,却又莫名有了几分怅然。如今竟是十年已过,他的兄长,他的苏轼,已是风华灼灼少年郎。

     “过完年,兄长便十八岁了吧,听父亲说,已为你寻了一门亲事……”苏辙说这话时含着一分痴嗔二分爱念三分求不得四分难为言,十分的喜欢被他揉碎在心里,百转千回之后又假作云淡风轻。

“是呢,是王家的女儿,名叫王弗,”苏轼顿了一下,接着便笑出来“怎么,阿辙也想娶妻了不成?”

“兄长莫要取笑我!”饶是苏辙一向脾气极好,此时也是又气又恼地红了脸。十五的少年人像个孩子一样扭过头去,不再说话。他又气又好笑,气兄长不懂自己心意,又为自己的这几分气恼觉得好笑,这种不为天地所容的情意他一向都好好地收在心里,苏轼又怎会知道呢。

苏轼连忙摆正了神色,“哎呦,阿辙,我错了,兄长错了。兄长给你赔礼道歉,你莫要生气了好不好?”

苏辙最受不了他这样,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,“兄长不必向我道歉,只要兄长能够开心就好。”

此生此世,惟愿兄长,平安喜乐,万事胜意。这不就是他苏辙每年求的吗?那自己呢?

“阿辙放心,我必不负你心意。”苏辙猛地一颤,看了一眼笑得温柔的苏轼,便连忙低下了头,再不敢看第二眼。于他而言,兄长的笑里有诗,有酒,更有足以令他沉迷一生的蛊。平安喜乐,万事胜意,兄友弟恭,他不敢再奢求更多了。我的兄长,若你真的知晓我的那点心意,还会对我说这样的话吗?

“啪”,烛火倏地跳了一下,发出一声响。



冬去春至时,苏洵携了家人登山。积雪未融,山道湿滑,苏洵由夫人搀着走在前面,苏轼苏辙则慢慢跟在后面,而苏轼仍向儿时一般紧紧握着苏辙的手。

“都多大人了,断是不会再滑倒了,兄长何必还把我当小孩子?”苏辙用手拎着衣裳的前襟,面色闪过几分羞赦。

“我还记得前几年跟你登山,那山路好好的,你却无故摔到了地上,别人没看见,我可看见阿辙当时就红了眼圈,这样怕疼,”苏轼也拎了前襟,跨上一级长满青苔的台阶,“来,小心。这样怕疼,我在的时候,定是不能再让你摔着了。”

可巧路边长了一丛红串串的小果子,在这寒肃的山中甚是喜人。苏轼随手掐了一枝别到苏辙鬓边,调笑道:“哟,好看。阿辙果然是适合红色。”苏辙一时恼羞成怒,扯下鬓边的玩意儿,“苏子瞻!”

“阿辙莫恼,阿辙莫恼,”苏轼嘴上求着饶,脸上却是笑意不减,他走到苏辙身后,凑在他耳边低声道,“阿辙莫恼,兄长给你讲个有意思的?”

苏辙瞪了他一眼,没有说话。苏轼知道这是默许了,便自顾自地讲下去。

“阿辙可还记得王维的《红豆》?前几日我读了一个异本:‘红豆生南国,春来发几枝。劝君莫采撷,此物最相思。’我倒是觉得这异本比‘劝君多采撷’好得多。阿辙怎么想?”

“兄长说的自是对的。”苏辙脸上仍带有几分怒意,却听到苏轼低声道:“这红豆给阿弗做手链倒好,她肤色白,戴上肯定好看,就是不知她会不会喜欢。”

少年人的心冷了下来,他差点忘了,眼前这个牵着自己手的人过不了几日便会牵着别人的手,拜过天地与高堂,从此成为彼此一生的归宿,或许晦暗的花烛下,苏轼也会在王弗鬓边别一串红豆?


苏辙已记不清苏轼成亲那日的场景,无非是锣鼓喧天,周身绕着不属于他的热闹。苏辙不喜大红大紫的颜色,艳丽而俗气,可他的眼神却在穿着红色喜服的苏轼身上流连。少年人春风得意,风华逼人,搅得苏辙心里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,久久不能平静。及至苏轼拉着王弗的手拜过天地时,他才猛地一惊,十几年的南柯一梦终究要醒的,酒宴过后,他佯作酒醉从席上逃也似地回到自己房中。旁人眼中,苏辙还是那个翩翩公子,可苏辙却觉得自己从没那么狼狈过。


     那日裹挟着猩红的痛楚在苏辙的人生中不过是一场转瞬即逝的幻梦,这段隐秘的感情来得悄无声息,而后几十年的江湖夜雨,又被他悄无声息地藏进心里,唯见江心月,唯见梅上雪,唯见七月荷花八月桂子,他才会扒出这份依然鲜活的感情,再想着他的春风少年。

     后来苏辙登山,那时已是春三月,山花烂漫,春风不知裹挟着哪家少年人的心事,然而这份心事却再也与他无关。层层的野花遮住了灌木,可苏辙一下就看到了路边的一串串鲜红,朱砂痣一般的颜色怎能注意不到。恍然间,少年的前尘旧事带着雨后的一点潮湿与酸楚扑面而来。

“劝君莫采撷,此物最相思。”温润含笑的声音似乎又裹着一点点湿意在耳边响起,夹带着他自作多情的暧昧。

他现在才懂得,为何当时苏轼说,“劝君莫采撷”比原本好得多。原是一生的求不得都在里面了。

明明是春三月,苏辙却想起眉山春寒料峭时未融的积雪,想起烛火摇曳下的调笑,还有西窗下被剪断的烛芯......

   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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